旧年

旧年

 

题记

过去的百度账号名叫许愿の柠雪,因为换手机号了导致找回账号非常麻烦所以重新注册了一个。

不知道多少年前在吧里发过同人招人帖......链接已经找不到了orz这篇文也是多少年前的旧物了,我断断续续写了大概三四年了吧【捂脸,主要是停的时间比较长】。

本文虽然加了角色,但是不会改变原作剧情,也就是说,卡妙还是会死在弟子冰河手里,阿布罗狄还是会和瞬一起死在玫瑰花从里,撒加还是会反然后自尽,加隆还是会反然后回归,米罗和沙加最后还是会和大家一起去撞墙。是悲剧的不会变成大团圆。

我写悲剧绝对不是因为我喜欢悲剧,当年每一个招人帖最后备注里我都写了“喜剧结局”。可是,我想了这几年了,实在是找不到一条可以通往大团圆的路。就连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

因为想写的东西太多,拖了很久直到现在才走向完结,中间修改过很多次很多次,所以一直没有发出来过。最近,虽然还是觉得有点仓促,但是还是完结掉吧。以后有时间也许还会继续补番外。

不知道当年填表的人还在不在了,我也离开了有一段时间了。只是既然写了总想着有一天做完这件事情。

虽然依旧是不成熟的作品。见谅。

谢谢。

 

关于初月

 圣斗士选拔,她们五个人其实都报了名。亦雪和梦漪第一轮就被刷下来了,美莲在最后一轮放弃,只有亚雪是最终通过考核,得到天鹤座白银圣衣的。初月自己呢?连资格审查都没有通过。

——重度贫血跟先天心脏病,你还来考圣斗士?不知死活!小姑娘,战斗可不是儿戏!

负责审查的医生很严厉地斥责了她。

可是即使是做什么都静不下心的梦漪,控制能力不稳定的亦雪,被讽刺刻苦足矣资质平庸的美莲,到底还是有一定的战斗能力的。只有她,自始至终只能躲在沙加哥哥的环后面,做个无用的累赘。

她是他拖累的包袱啊。她知道。

她一直都是个包袱啊。她知道。生母抛弃她,养父因她而死,她是个带来厄运的人,她真的有资格留在太阳身边吗?

虽然沙加从未说过她是“累赘”,她也知道沙加不会嫌弃她是“负累”,但是她,很在意。

她想跟上他,一开始是不想被丢弃,后来是想和他在一起。她想站在他身边,想和他并肩作战,就像亦雪和卡妙,美莲和米罗一样。

她想跟上他,再苦再累也不惜不辞。

他的金发是她耀目的太阳,而她是太阳身后追逐的夸父。

夸父不量力,欲追日影,至死不得成功。

 

他去圣域,她跟他去圣域;他回恒河,她随他回恒河;他天南海北的修行,她随他到天南海北。

她在他身后追赶他,而且追得很辛苦,他一直知道。一开始是不在意,后来是不敢回头。

他也曾缓下步伐等她,可是转念想到一身所负的苍生重任,又不得不重新加快速度。他总是梦见有一天,黑夜之下,处女宫,乃至十二宫断壁残垣,触目惊心。他必须尽早参悟,尽早使自己有能力阻止灾难。苍生的希望都寄托在他们十二个人身上,他哪里敢无所顾忌享一己私情。

何况他隐隐的害怕,人性使然,若一旦停下,自己就会眷恋温柔乡,会再也迈不开步伐。

觉醒得越早,背负的越多;力量越强,责任越大。

他这种看法,自然有人也不以为然。比如南国兰若寺一位不按常理出牌的得道高僧。

——年少轻狂的时候,总是容易少考虑几分后果。但我回想当时,纵使是考虑周全,那样的决心大抵也不会有所改变。这世事洪荒,有的事能负,有的人不能负。哪怕求得片刻欢聚,然后用余生去赎所有后果。

——我这一生,救过很多人,也许也害过不少人。我女儿最珍重的朋友就曾经想我死。但事到临头,不分对错,人生自有其不得已。

——今日听得大师一番教诲,胜过沙加十年读书。

说是这么说,但拱手拜别的时候,沙加心里依旧不能释怀。

人与人之间本就各各不同。洒不洒脱,也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之于初月,他原想到了圣域脚下将她托付到一个生活较为宽裕的城镇,过一生和平安宁的日子。可是她不依,非要随他去圣域。末了又拖着本该静养的身体随他求学关于战斗的理论知识。他不知她竟甚至去过圣斗士选拔,也不解她为何对圣域如此执着。

他一开始不过受人之托,忠人之诺,想她一个柔弱女孩,大概在圣域也坚持不了多久,可她却实在是出乎他意料。不仅意志坚定,不畏艰辛,而且聪颖好学,心怀善意。纵然己力绵薄,仍然时时体恤他人。他不知不觉间教了更多原本不曾想教的东西,也不知不觉间把原本不曾想交付的心交付给了她。

可是那又能怎样?若是当初狠下心将她留在城镇里,也许现在他们二人都少受煎熬。

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苍生不负卿。

 

他端坐在处女宫等着撒加等人的时候想,以一人之力,到底难抗天命。如今雕梁画柱的十二宫,下一次见,大概就是血池火海,荒凉满目了。

反正他是看不到了。

等他们来了,就打开沙罗双树园。在那里战斗的话,对十二宫建筑的破坏应该会小很多。希望不会殃及圣域下的百姓,和她。

初月两天前被他送出了圣域。她近年来身体每况愈下,一星期前还发起高烧,留在圣域他无法分心照顾她,不过只有死路一条罢了。他想起临走前她拉住他衣袖的苍白的手,颤抖的指尖,和喃喃的“不要丢下我”。要忍下心,他也是内心斗争了良久。

若是可以,小月,若有来生,我定守在你床前,做你睁开眼睛能第一个看到的人。

只是如今,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处女宫倾塌的那会,帕尔纳索斯山上的红发少年正摇头叹息。

又是两颗星星陨落了。今天他们都在干什么?

世间多少痴情苦。

 

四 

亚雪被授予圣衣的仪式,她们四个都去了,坐在离场边最近的位子上,激动的程度不亚于本人。

晌午的阳光耀眼夺目,飒飒的风不止地吹拂着。天鹤座白银圣衣那般骄傲得立于阳光之下,每一道阳光都折射成自己的光芒,有如高贵的仙鹤翘首等待着它的主人走来。

这一幕深深烙印在亚雪心中,也同时烙印在了初月心中。

即使圣衣不过是个形式,没有圣衣的亦雪和梦漪一样可以战斗,但圣衣终归是对能力的一种认可,也因而是许多人无比向往之物,尤其是初月。

沙加,你不知道,小月有多么渴望有一天能拥有一件自己的圣衣——无论它是金色的,银色的,蓝色的,还是黑色的。

 

沙加一路走来,颇觉奇怪。

似乎有人在他之前已将冥斗士打倒了,可是他却没有感觉到任何生命迹象的小宇宙。那些冥斗士的尸体周围只留下了死亡的气息。有一股气息在各个尸体上都有所残留,估计就是下手的人。沙加循着这股气息走,一边思考冥斗士内斗的问题,一边又总觉得杀人的方式隐隐总是熟悉。

愈是靠近羽沉湖,气息愈是强烈。沙加凝神做好了一切准备,真相依然是难以置信的巨大冲击。

羽沉湖正在发生战斗,处于上风的是身材高大的冥斗士,勉力支撑的是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身影。

 

因为几乎没有真正的战斗经验,她能做的不过是靠着冥衣给予的力量将理论生搬硬套。天孤星的冥衣蕴含力量巨大,伊始之时确实能弥补很多经验上的缺陷。

可是,没用的人,穿上冥衣还是没用啊。她原想着还可以再多坚持一会,可是大概这就是极限了吧?

天孤星的贝希摩斯。初月也从未想到过有一颗魔星会看上自己。可是,即使是出卖灵魂也好,终于能在生命的尽头为他做一些事,也是了却她此生衷憾了。

终于不支的那一刻,有万丈光芒从冥斗士身后爆发,瞬间笼罩了他,也沐浴在她乌黑色的冥衣之上。

最后的最后,还能再见一眼阳光啊……

如果冥斗士也有眼泪,她现在大概已经泣涕如雨了吧……只是她感觉不到了。

身体越来越轻,她的一切感觉都在渐渐丧失。

——最终,还是被你看到小月最没有用的一面了……可是,这样的话……小月也算是和你,并肩作战过一回……了吧?

——当然,你是我优秀的战友。

眼前模模糊糊的,她看不清他的样子,只能朦胧地听到他的声音。

能睡在他的怀里,上天也当真是待她不薄了。

接受冥衣,却反叛冥王,她的灵魂大概会被处以极刑吧?

可是,沙加,做你的信徒,我此生不悔。

 

五 

对不起,小月。是我负了你。
————END————


关于亦雪、清柳和卡妙

清柳是孤儿。被那户人家扫地出门的那年清柳6岁,亦雪1岁。

亦雪从小就黏哥哥,到了孤儿院里别人一抱走她她就哭个不停。孤儿院的负责人念及兄妹情深,就让他们同住一间——反正早就有先例了。

清柳是个极早熟的孩子,也是个极有个性的孩子。

除了每天早晚——反正孤儿院放养式教育——大部分时间他都在独自修(闲)炼(逛)。要说相处时间,隔壁的依莲和卡妙姐弟大概反而与她相处更久。

但尽管如此,不知道血缘还是潜意识,还是人类的什么别的东西,妹妹依然黏他黏得紧。

他早上出门,妹妹一定送到门口,她学会的第一个词是“哥哥”,第二个大概就是“再见”了。他晚上回来,总是看到妹妹就在房门口等他,说了多回天晚早休息从未见效。偶尔早归,他看书到深夜,妹妹每每是赖在他身边,最后倚着他的肩睡着的。有时他过了凌晨才回来,小女孩早已是靠着门睡着。

他一边叹息,一边抱她起来,女孩子一边呢喃着“哥哥”一边往他怀里钻,他纵是本来只将她当做一个苍白的容器,这时又每每在心底油然升起怜爱。

 

亦雪是孤儿。血脉相连的亲人她见过的仅有兄长一人。

兄长是向往自由的人啊,白天要做自己的事情,所虽然她会寂寞,但也不能任性地要求兄长总是陪着自己吧。

兄长又是这般温柔的人啊。她能够记得,在孤儿院的时候每天早上是哥哥唤她起来,帮她梳洗。有时晚上她等哥哥回来,在门口就睡着了,但第二天早上醒来依然能发现自己躺在床的内侧,兄长的身边。

贫穷的孤儿院的双人间说实话很小,有个弟弟曾经调侃做梦都想把下铺的哥哥扔出去自己住单间。

但是亦雪却觉得小的才好,小的才让她感觉到哥哥近在咫尺的距离。

 

等到清柳愿意多抽一点时间陪陪妹妹的时候,他才察觉到原来他在另一个人心中竟占据着这般重要的地位。

他从前不信亲情,现在倒庆幸自己察觉得也不算太晚。

春暖花开的时候他带上妹妹和隔壁姐弟到附近的鸢尾花田去,在法兰西南部原野暖熏和煦的风里任女孩子采了一把淡紫色的鸢尾插到他头发上。

去年夏天女孩子第一次看到萤火虫,他一个一个把流萤抓在掌心,再慢慢打开给她看。女孩子欢喜得像个稚子——不对,她本来就是稚子啊。

秋风吹起的时候一行四人到依莲找到的红薯地里偷偷挖红薯——当然,他得手的最多了。妹妹在旁边欢呼“哥哥最棒了”,他摆出一副“区区小事何足挂齿”的姿态,心底一边觉得很享受一边想着明年再来。末了寻了块空地围着篝火烤红薯吃,他笑着,像个适龄的孩子,一边看依莲被烫得跳脚,迁怒卡妙不提醒她,一边把第二个凉到温度正好的红薯拨开给正在炫耀的妹妹。

没有心机,没有争斗,没有皮笑肉不笑的父母和伯叔,这里只有属于孩童的最纯真的闲适。对,清柳承认,他流连忘返了。

——爸爸,你看到了吗?你不屑的感情,竟美好如斯。

——你别忘了,人类的快乐稍纵即逝,不快乐才是常态。

父亲在的话,一定会这样提醒他。

——因为稍纵即逝就干脆不要吗?我们好歹有短暂的快乐。你只有永恒的无聊。

他自己反驳道。

 

短暂的快乐。

他怎么就默认了呢?然后给自己竖了个高高的FLAG。

冬天下第一场雪的时候,依莲生病了。正式的四岁生日还差一个星期,亦雪也生病了。

一开始只是没什么力气,后来连勺子都不能稳定得拿好,再后来整日只恹恹思睡。

持续的低烧,小镇上的医生表示无能无力。

“这种不明原因的低烧,我也不能滥用药物,你们还是送到大城市里去吧,现在那里有先进的医疗设施,也许能查出些什么。”

别大意啊。他临走前补充道,可能有生命危险。

送到大城市去,他们知道是没有条件的。那么有生命危险。

不会的。清柳安慰自己,也安慰卡妙,不会的。

 

亦雪生日的那天,正在下这个冬天第三场雪。

几个星期前会笑会跳的女孩子,现在躺在床上清醒的时间都很短。

他拉开窗帘给她看雪,说等你好起来我们一起去堆雪人,打雪仗,等雪积起来在上面写字画画也可以……

现在不能去画画吗……女孩子在被窝里闷闷地问。

他走过来塞好她的被子。当然不能,要等你和依莲都好起来。到时候,你想画什么?

哥哥和我,还有卡妙哥哥和依莲姐姐。

 

依莲姐姐走了。

和她平时要好的几个女孩子当夜一起去了基督神像前祈祷。神不会抛弃我们的。她们流着泪说。

可是神,也不能回溯生死。

他回到房间里看到还在睡觉的妹妹,明白依莲的结局也就是亦雪的结局了。他跪下来,像所有面对生死无能为力的人一样拉着对方的手说,求求你醒过来。

还没有教你堆雪人,还没有陪你在雪地上画过画。求求你好起来小雪。你名字里都有“雪”当然要得到雪的护佑,怎么能在雪天里离开……等你好起来我们再去吃烤红薯,明年夏天哥哥去抓一袋子萤火虫放到房间里面来,明年春天我们可以亲自种一盆鸢尾花……春天还有很多花开哥哥一种一种教给你看,秋天成熟的还有很多水果蔬菜我们一样一样吃过来……等你长大了哥哥带你远行,哥哥再也不抛下你一个人,哥哥要带你看遍这个世界美丽的风景……小雪……求求你……

 

坚强,可爱,充满希望,执着于感情。

人类的感情,渺小的人类抱持的伟大的感情,有人不屑,是因为没有。

承载着这些美好,刚刚才得到这些美好的生命,怎么能就这样离去呢?

 

......

“它”浮在一团阴影里,发出磔磔的笑声。

——那么,你知道我的规则,说吧,你想向我要求些什么?

......

 

从四岁浑浑噩噩的一场病开始,亦雪就觉得自己的身体有哪里不一样了。不过由于对身体本来应该是什么样她也不甚清楚,所以这种淡淡的违和感也没有得到过多的在意。反正,也没有对她的生活造成什么特别的影响——至少,她现在没发现有什么特别的影响。

 

依莲死后清柳曾经试图安慰卡妙,结果却发现过于独立得仿佛一瞬间长大的后者根本没有留给他可以安慰的空隙。一边在心底暗暗赞叹这个孩子坚强的意志与难能可贵的理性,清柳一边收回准备好的话默默退出房间。

倒是妹妹,知道依莲死讯后哭得稀里哗啦,然后一有机会就去缠着卡妙。莫名得感到自己的地位似乎下降了,不平的清柳按耐不住几次也偷偷跟去看他们在做什么。

也许卡妙自己需要安静,他想。如果小雪打扰他,他就把她揪回来。当然如果后者因为自己心理问题欺负小雪他正好(哔——)。总之他负着重要的任务绝对不是去偷窥的。

跟到几里外的河边,结果发现两个人只是并肩坐在杨柳树下。他靠近了想听清他们在说什么,却发现两个人保持着长久的沉默。他的好奇心说服自己耐心陪着等,等到夜幕降临,天鹅座从东北方侧着身子飞起才终于听到卡妙指给妹妹看天鹅伸展的双翼和夏天的大三角星。

丝毫没有他担心的敏感内容,谈话甚至不超过十句,大多数时间两个人只沉默地看星星。

但后来卡妙和妹妹的关系变得格外的好。

好吧,清柳表示不知道你们这群小孩在想什么。但是原来沉默地看星星也是一种快速增进感情的方式,他记下了。

 

失去父母,然后失去相依为命的姊姊。清柳真的不知道那个嘴硬的少年用理智给自己的心套上一个坚硬的铠甲时心中是空了一个多大的洞。被自己最后的至亲独自留在世界上,他真的不知道少年是被怎样一种骤然的彷徨无助的孤寂感笼罩着。他真的不知道,少年是怀着一种怎样的心情践行与姐姐临终的承诺。

何况即使他知道,他也不能做什么。他和卡妙想象得一样理性,卡妙却还不如他想象的那般冷静。

和过早失去童心的清柳比起来,卡妙毕竟还只是一个五岁的孩子。

而能理解孩子,并且能以孩子的不顾一切去做一些事的,只有亦雪了。

人长大以后,会多出有很多顾虑和考量,做事情谋定而后动,要兼顾很多情况,就往往会瞻前顾后。但有些事情,想太多反而压抑本心,无所裨益。

如果在他们此时的年岁上再加十岁,亦雪大概会和清柳一样因为相信卡妙表面上的理智而不能发现孩子心里破碎的缺失的东西。
幸好彼时他们都不是。

对卡妙来说,亦雪无声的陪伴既没有因为言辞而不断揭开他的伤疤,又默默的在他压抑感情的时候让他知道即使依莲已死,他的身后仍然有可以依赖的港湾,仍然有可以在他们面前丢掉所有面具的人。亦雪的出现正填补了他心底因为姐姐的离开而遗失的柔软的一块。
铠甲再怎样坚硬,终究是要用来保护柔软的。 

河边树下和夜空繁星,特定时期的特定行为,在他们两人之间形成了一种奇妙的默契。这种默契在以后的岁月中不断发展,最后可以用一个字来概括——

爱。

 

话说回来,当清柳一边悠闲地享受似乎终于重新走上正轨的生活,一边照顾虽然被从鬼门关拉回来身体依然处于极度虚弱的状态需要休养很长一段时间的妹妹的时候,圣域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圣斗士因为总是挑战身体极限,寿命一般都不长,能活过半百已是少有,年逾古稀更是罕见。然而有一个人是例外。

八十一岁的天蝎座黄金圣斗士,斯普鲁斯。

 

一般情况下,即使是和平年代也会有一定数量的圣斗士或候补训练生以传承圣域的记忆。这项工作在以往的二百年间向来由教皇大人亲自把关。

然而近数十年来,随着建立在物质的追逐之上的现代工业文明兴起,世界发生了日新月异的变化,连带着人们的价值观也跟着不断改变。

一方面,愿意过圣斗士这种没机器没电线没网没钱的苦行僧生活的正常人越来越少;另一方面,传统工业支撑起来的圣域财政出现了巨大赤字。

史昂的全部精力都投入到解决圣域财政危机上去了,人手依然不够。何况无论是史昂还是被抓包打工的斯普鲁斯,虽然有着年龄积攒下的丰富阅历,可惜都是些老旧思想,面对新时代到底有些力不从心。无奈之下,本来在进行正规圣斗士训练的撒加,加隆,艾俄罗斯和一部分白银都被外派出去学习,连小穆也被从小开始灌输现代经济的知识。圣域的管理权也开始一步步下放给他们。

——万能的教皇不行了,圣域要变天了。

外界甚至开始流传这样的流言。

然后,心无旁骛的史昂教皇好不容易和斯普鲁斯从教皇殿的公务里存活下来,斯普鲁斯咬着桃子一边吐槽工作繁杂一边抱怨现在圣域都没什么小崽子可玩的时候,史昂恍然惊悟:圣斗士的选拔工作搁置了。

于是天蝎座黄金立刻又被“满血复活”的教皇大人踢出了圣域。

 

圣域也好,圣战也好,清柳都毫无好感。偏偏那个来自圣域的混血盯上了他。一会说这“你看我们都是中法混血不过是出生地的差别多么有缘分五百年前是一家”这种不着调的鬼话,一会像模像样似是而非的晃荡着脑袋拍他的肩说他“小子根骨清奇乃百年难遇之奇才”,要不就一脸戏谑地瞟着他若有所思的说“是不是干脆把那个小姑娘直接绑到圣域去更省事呢?~”

清流毫不怀疑他真的做的出这种事。

他开始规划逃离法国的路线,甚至已经做好从布雷斯特港偷渡到意大利威尼斯的准备。布雷斯特港的逃票检查很松散,威尼斯水道阡陌交通适于躲藏,足以休养一段时间。等妹妹恢复,就再无顾忌了。

卡妙进房间的时候,清柳正坐在床边拿着满是圈划的地图向亦雪描述未来·目的地·威尼斯的美景。看到他进来,清柳正准备开口说他酝酿好的劝卡妙和他们一起走的说辞的第一个字时,后者平静地接过了话。

“我要去圣域。”他说。

清流当即站了起来。“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我要去圣域。”

“你,你知不知道圣域是什么地方!你知不知道……”

“我也想去圣域。”他身后的小手拉了拉他的衣摆,说出晴天霹雳的话,“那个老爷爷说可以教我和卡妙哥哥救人呢~”

“哼。”少年冷笑,“然后呢?等你们学会了,再让你们赔上自己的命去救不相干的人?”

女孩子不知所措地放开了少年的衣服,她不明白三分钟前尚满面和煦的兄长突然冰冷的转变。

“我想拥有力量保护我想保护的人。此外若是力所能及,自然尽力而为。”

 

如果卡妙对“圣域”的理解和亦雪是一个层次的,清柳就是用暴力手段也要把他拐到威尼斯去。可是从少年直视他的平静的目光里,清流明白他的觉悟。

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然后笃行之。卡妙就是这样的人。他决定的事情,你理解也好,不理解也好,他走他自己的路。

虽然不知道那个老头子究竟和他说了什么,但是此刻清柳知道这个少年的坚定不是他可以改变的。他就像一块钻石,清透澄澈,意志坚定不可侵犯。

可是我的朋友,我该怎样让你明白,有时候觉悟太高,并非一件好事。

一如钻石明澄坚硬,却同样易碎。

 

总之最后他们三人都踏上了圣域的土地。

后来某人问起清柳既然那么讨厌圣域又何必去自找晦气,清柳做出一副很无奈的样子:“不是亲爱的妹妹一定要跟来嘛……”

他才不会承认是因为担心卡妙这种找死的性格在圣域被那个老头子卖了还帮他数钱呢。

天蝎座黄金圣斗士·八十一岁高龄·老头子·斯普鲁斯对这个结果可谓是喜形于色。

从清柳安顿好的那一刻起他就开始缠着他要他学各种圣斗士的知识技能,让后者烦不胜烦。然而对他这种消极态度,老头子擅自定义为没有兴趣,又坚持认为兴趣是可以培养的。

清柳在圣域东躲西藏,可惜年逾古稀的天蝎座表示,想跟我玩捉迷藏?小子,你走过的路还没我走过的桥多呢~

后来清柳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开始装病一途,想让他推翻自己“根骨清奇”的判断。然而他装得孱弱卧床,老头子就来给他灌输理论知识;被撞到在外面游荡,老头子就把他拎去训练场。感觉上似乎对方并不太在意他是否符合圣斗士的身体素质要求,只在乎意识要求。

难道他看透了自己在装病?

 

只幸好斯普鲁斯实在是太忙了。

他要忙着帮教皇审批圣域的财政收支情况,审查圣域各处设施的建置和各项工作的落实情况,要忙着给新晋的圣斗士候选生上大课讲小宇宙的基础理论,还要忙着研究各地呈报的临床病例,只有最后的一点闲暇时间能用来追捕清柳了。

如此一来对卡妙当真是没什么时间剩余了。

 

“会好起来的。”斯普鲁斯充满希望,“圣域的事务都在慢慢下放,将来就都交给撒加……我的钥匙哪去了……和你们咯~”

水瓶宫藏书馆冰清色的厚重大门在卡妙和斯普鲁斯面前缓缓向内打开。

“医学的理论都在这里了,你先从基础看起来,有不懂的来问我。”斯普鲁斯很是怀念地翻了翻手边一本纸张泛黄的《病理生理学》,“我抽时间吧,也会来这里看看的。”

说起来,和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清柳比起来,卡妙又听话又自觉又求上进,简直是三好学生十佳少年,哪个老师不喜欢这样的学生呢?

 

圣域的财政慢慢走上正轨后,斯普鲁斯的空闲时间也确实逐渐多了起来,师生之间融洽相处的时间也终于开始增长。

可惜好景不长。

一年后,斯普鲁斯第一次带卡妙去疫区做临床助手的时候,因手术中左手中指被割破,感染病菌身亡。

 

他躺在床上弥留的时候,卡妙才惊觉,他真的已经很老了。他的额头和手,处处都有岁月留下的痕迹。而从前向来神采奕奕的眼睛如今也开始变得浑浊,使他看起来开始和一个普通老人再无分别。

“我这一生,别无后悔,只是遗憾啊……还没有来得及,好好教你医学……”他偏过头看床前啜泣的少年,忍不住伸出颤巍的手抚上他的脸颊。他平时与卡妙相处多似平辈友人,此刻的目光中却是鲜见的来自于长辈身份的慈爱。

“也来不及……”老人轻轻闭上眼,“看清柳和你……穿上天蝎座……和水瓶座……”的圣衣。

身为老师,却看不到学生成才的那一天,是我此生最大的遗憾了。

清柳和你,都是这样优秀的孩子啊,清柳虽然现在顽劣,将来也自会醒觉。圣域的未来交给你们,我当是放心。只是还贪念啊……贪念能看到未来,在你们手中发扬光大的样子啊……

圣斗士活到八十二岁,大约我也是史无前例了。只是我清楚地知道,这具身躯在漫长岁月里是如何的渐次腐朽。大限将至本是自知,因此才想……哪怕是灌输也好,尽可能多地教授你们一些东西,尽可能多留一些东西给你们。哪怕老师不能陪你们到最后,有了这些基础印象,以后自行参悟也会容易几分才是。

想来比起我这一代的其他人,我已是幸运太多。最后能遇见你们,也是难以想象的,上天莫大的恩赐。

奇迹如果一直发生,那也不叫奇迹了,对吧?

只盼上天最后一次垂怜,让教皇大人能活得久一些吧……

清柳,卡妙,老师看来,只能送你们到这里了……圣域的未来,就交给你们了。

颤颤巍巍的手,终于默默地垂了下去。

 

斯普鲁斯最后的遗言由卡妙转述给了清柳,后者偏过头没有说话。

虽然什么等到失去了才醒觉早已离不开对方这种桥段不会发生在他身上,但某在心里默默承认他有被感动到——被一个看起来永远只会为自己活,实际上一生都在为了让别人活而活的人。

然后他的目光定格在了一个宝蓝色卷发的孩子身上。

老头子,虽然我穿天蝎座圣衣的那一天你下辈子也看不到了,不过至少我可以把它交到另一个值得信赖,你也会喜欢的人手上。

 

当然,清柳的做法,卡妙是完全不能理解和认同的,连带着也完全不能接受被清柳“拉来做挡箭牌”的米罗。

他去找清柳的时候,对方正在批米罗的默写,批得气不打一处来,恨铁不成钢的窝火。

亏得斯普鲁斯之前超越正常训练进度给他灌输了系统完整的关于天蝎座的理论体系,他现在转授丝毫没有难度,可是这么好的资源,这小子都不知道珍惜吗?

他确实是个天才,可是没事跟着杂兵鬼混什么?这天纵的奇才怎么就不能用在正道上呢?

其实他倒没想到,当初斯普鲁斯看他的心情,说不定就和他现在看米罗一模一样。

清柳在米罗花哨的字旁边批上一个愤怒的叉的时候,卡妙站在他身后。

“我不明白。”他说,“为什么你宁愿从头教米罗,也不愿意自己继承天蝎座?为什么你宁愿大费周章多此一举也不愿意满足老师的夙愿?如果你当真这样讨厌圣域当初又为什么要来!”

“六十分的题就拿了十七分,你说他在干嘛?还不如回家过过少爷日子算了。”清柳漫不经心地点算米罗的得分,“圣域嘛,不是亲爱的妹妹一定要跟来……谁肯到这种给莫名其妙的人赔掉性命的地方来啊?”

“给莫名其妙的人赔掉性命?……清柳,如果你就是这种随便,不负责任的态度的话,我奉劝你,不如趁早离开圣域!”

莫名其妙的人,清柳指的当然是雅典娜,但卡妙很自然得理解成了斯普鲁斯。这是很明显的误解,可双方心情都不好,又不能互相理解,于是爆发了两人一生中最激烈的一次争吵。

最后,甚至动了手。

 

这场私斗很快就被撒加压了下去,一点风声都没有走漏,连亦雪都不知道兄长和卡妙曾经打过架。

然后两人很快都被分配任务,卡妙去东西伯利亚,清柳去赤道附近的一个小岛。

卡妙在东西伯利亚磨蹭了近一个月才整理好自己的心情,回到圣域却听撒加说,清柳早就走了。他跑回宿舍,只见到一边搅着碗里的面一边闹别扭的亦雪。

——说好的再也不丢下我的呢?

他真的,趁早离开圣域了。他想了半个月的一句道歉,终归没能说给他听。

直到多年以后,这始终是卡妙心底的芥蒂。他自觉当初话说得重了些,又是自己先动的手,自觉清柳的离开与自己脱不了干系。

 

清柳其实压根没有执行任务。出了圣域他让同伴回来的时候替他向撒加转告一声辞职,然后就干脆地不见了。

当然是又摸回了圣域去。还剩下的天蝎座理论,总归先全部灌输给米罗好了。

那小子是个天才,还很会看山水,最后几天听得很是认真。不过以后,也只好靠他自己领悟了。

他的时间不剩多少了。

雅典娜马上就要降临圣域了。而他是不可能从神之眼里隐藏起来的存在。这些年他已经瞒的超辛苦,但是那身黑色冥衣在他身上烙下的痕迹是永远都抹不掉的。他必须离开。他终归要履行当年的承诺。

可是妹妹是满足于安稳的孩子,他倒是享受漂泊的浪子。

嘛~反正这事小雪还是不知道的好,再说还有卡妙在呢。

所以他走得心安理得,无声无息。

这一走,直接造成了卡妙长期的负疚和亦雪长期的担心。直到后来卡妙亲自抓到了清柳,被米罗拉到慕尼黑的酒馆里去的时候。那一头红色刀削发着实很跳啊!只不过又被他溜掉了,毕竟他已经距离圣域的体系越来越远了。

另外,态度摸棱两可的棘手者走了,为加隆的夺位计划减少了阻碍。

——对加隆来说,虽然处境比之先代已好太多,但依然处处制肘,对女神失望者要追求自己的正当权利也无可厚非。作为希望妹妹处境安定的清柳并非没有料到这一点,只不过他没在意,就像他不在意自己的不告而别对诸位亲友的影响一般。

清柳其实独行惯了,凉薄惯了,自信惯了。

他自信他可以两全其美。

他自信一切都在自己掌握之中,包括他的牺牲。

他还自信其他人也会和他一样自信。

 

梦漪用了两个星期组织语言,思考表情,准备时机场景——要恰到好处,不卑不亢,不露痕迹,自然平常的告白才能得到真心的答案,她说。末了又拉着亦雪练习了一个星期,才敢去约阿布罗狄。

亦雪才没有跟去偷听呢,她一整天都待在水瓶宫藏书馆里。但是晚饭的时候从刚刚回到圣域的真·八卦之魂熊熊燃烧·亚雪惟妙惟肖的表演里大致了解了事情经过,包括后续发展比如当事人当即赌气出走。

阿布罗狄大概直接去联系她的师傅竺曲了,毕竟她出走已经不是第一次而且目的地始终未变。

抱着书往宿舍走的时候遇到了卡妙,后者接过了她的书,两个人像之前很多次那样并排走着同一条路。她说起今日读《西西弗的神话》,对主角名字一直有微妙的违和感,卡妙说起今日在Ippokrateio琼鲁医生又和七十三号床的病人就印象派和抽象派的优劣吵了起来,而大家已劝架得精疲力尽终于对闹剧司空见惯。

大概是因为阿布罗狄一直没有回来,卡妙也不知道梦漪的事情,双方都对此只字未提。但是亦雪今天默默的落后卡妙半步距离,偷偷瞄着少年的侧脸想:对你来说,我也只是妹妹吗?对我来说,你又只是哥哥吗?

这个问题亦雪从来没有考虑过,或者说,这个名分问题从来出现在亦雪心中过。会留在卡妙身边完全是一连串巧合的因素:因为依莲姐姐而相识,因为前任天蝎座大人而同行,因为哥哥而留下,并不需要亦雪本人意志做决定,所以也不需要亦雪本人意志来思考。顺其自然而已,就像呼吸,就像血液流动一样自然到容不下质疑。

直到梦漪告诉她,她动了告白的念头。

——对我来说,你是谁呢?兄长?友人?恋人?亦或者全都是?全都不是?

——对你来说,我是谁呢?如果我问你,如果你回答是妹妹,我会难过吗?我为什么要难过呢?

亦雪想了一路也没有得到答案,她想放弃了。又没有什么财产划分继承的需要,争什么名分呢?他们就像现在这样,永远这样,不好吗?无论这所谓的“爱情”是如冰晶石一般纯粹剔透的,还是那融化进伏特加里的冰块。

两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沉默下来,但是倒也不觉得尴尬。

在分道扬镳的路口,少年停了下来。

“下个月我就要去西伯利亚了。你,要一起来吗?”

那是一九七九年初夏,晚风飒爽的吹过岔路口。蝉鸣声刚刚有所消停,蟋蟀,蝼蛄等又开始咕咕的鸣唱。太阳大概沉到一半吧,亦雪的余光透过少年的肩头望到天际的晚霞,从淡淡的蔚蓝色往西一点一点暖化,在一片大到看起来横贯南北的云朵后面融成一片暖橙色,温明而不灼目。

虽然以前也一起参加过集体性的活动,但这是卡妙第一次亲口向她邀约。一开口,就是五千米外的远方。性质是为了工作。

什么嘛。亦雪在心里腹诽。她已经听到一个星期前孕育诞生的粉色泡泡在心底咔擦碎裂的声音。

 

“喂喂卡妙,你听说了吗?”卡妙刚从Ippokrateio回来,踏进食堂的第一时间看到了门口正一边往自己盘子里夹Mousaka一边招呼他的米罗,“阿布罗狄那家伙居然直截了当的跟梦漪说‘我不过当你是妹妹’,啊一看你就不知道今天梦漪跟他告白啦,我以为那家伙长了一张招桃花的脸肚子里积了多少情话呢没想到居然......”声音在身后渐渐因为拉远的距离而减轻了响度,卡妙拿了餐盘往前走。

“明明是从小就在一起,又没什么血缘关系,看阿布罗狄宠那小妮子的样子简直就像溺爱小孩子的家长一样!我还以为,诶,不会吧难道阿布罗狄真把那家伙当小孩子啦?不是我说......”他一坐下来,米罗继续在他耳边聒噪,但是喧闹中他的脑海里却浮现出另一个女孩子的身影。

从小就在一起,没什么血缘关系......不过他不曾宠过她......浅柠檬色的长发,柔和的目光,在水瓶宫藏书馆的冰窗下安安静静的捧着狄更斯的《双城记》,他进来的时候会抬头笑着跟他道早安......

他们好像一直都在一起,因为一连串巧合的因素,因为姐姐而相识,因为师父而同行,因为清柳而相伴,并不需要卡妙本人意志做决定,所以也不需要卡妙本人意志来思考他们之间的关系。顺其自然而已,就像呼吸,就像血液流动一样自然到容不下质疑。

那么......

——对他来说,她也仅是妹妹吗?似乎不只......那么是什么呢?友人?恋人?都是?都不是?

——对她来说,他是又谁呢?如果问她,如果她回答是哥哥,他会难过吗?他为什么要难过呢?

卡妙不知道。唯一知道的是,他想留在她身边,或者说,想让她留在自己身边。

可是他下个月就要去西伯利亚了,一个人,去五千米外的荒原。因为修炼他无所辞却,但是如果带亦雪一起去那个寸草不生的荒芜郊野,岂非是要亦雪与他一同受苦?

卡妙心里的天使跟恶魔争斗了一路,最后到岔路口的时候,恶魔小人取得了胜利。

“下个月我就要去西伯利亚了。你,要一起来吗?”

那是一九七九年初夏,十四岁的少年压着自己的小小自私说出人生第一次邀约。晚风飒爽,吹过寂静的岔路口。他的余光瞥到少女身后,低矮的花丛中飞舞着两只蝴蝶,一只在半空盘旋,一只停在一朵嫩紫色的野花上,轻柔的扑闪着翅膀。

两只蝴蝶一同飞走的时候,少女接过他手中的书,笑着颔首道:“嗯,请带我一起走。”

 

等到了西伯利亚,卡妙就会无比庆幸自己的邀请了。

克拉维奇镇属于欧亚大陆东北端的楚科奇半岛,经济落后,地广人稀,与外界交流也不深,因此,当地居民操的东斯拉夫语带有极为浓重的口音,以至于培训官方俄语的卡妙根本无法和他们交流。这个时候,亦雪的语言天赋就显露除了作用。

 

圣域因为财政危机,加上教皇本人的深(财)谋(迷)远(属)虑(性),几年来对圣斗士的生活补贴一直比较苛刻。以前在圣域的时候还不甚觉得,到了西伯利亚失去了伙食和暖气供应,生活一下子变得拮据了起来。加上一些满世界跑的任务慢慢下放给了白银,再也无从报(克)销(扣)。后来又有了艾尔扎克,生活就愈加入不敷出了。幸而亦雪在镇子里谋了个教书的职位,每周两次,还能补贴一下家用。

其实本来在圣域的时候,亦雪就在圣域教英文,所以应付每周一次的课程还是比较轻松的。她跟梦漪放弃了圣斗士的修行,属于圣域的编外人员,没有津贴。梦漪还可以领到殉职的兄长的抚恤金,她就只能靠工资和卡妙的接济,至于初月......妥妥的被沙加包养了。再后来冰河被领了回来,卡妙也只好被推出去工作。

......感觉越来越像一个正常家庭了。白天做“父亲”的布置好任务出门工作,做“母亲”的一边教书,一边照顾家里,中午会回来给两个孩子做饭,下午做些针线活计等家政工作。晚上大家都回来了,就坐在一起吃顿热腾腾的晚饭,说说一天下来的故事,然后围在暖炉边大人读读书,小孩挥霍着旺盛的精力......

是啊。

太平日子过久了,就以为杀伐已绝了,把缓刑当做了永远。

家庭太和满,破碎的时候,才会有那样深那样难以接受的落差。

 

冰河刚来的时候,就是一个沉默寡言的孩子。以后的十多年里......他依然是个沉默寡言的孩子。

所以冰河很羡慕艾尔扎克。老师和雪姊都是安静的人,他师兄是这屋里唯一的火。他能在饭桌上叽叽喳喳说很多很多故事,今天镇上来了个外国人旅行团,下午教堂又忘记敲钟了,卖鱼的克里大叔又跟他妻子吵架为什么我知道这件事情因为他又拖着袋子去找补碗的艾斯丽大婶了。他们有的时候去雪姊教书的学校,艾尔扎克也能迅速地和那些孩子们打成一片,而冰河自己只能沉默地站在一边,即使艾尔扎克使坏让他被孩子们团团围住,他站在那里也只会手足无措。没有雪姊提醒,连第一步是蹲下来和孩子们平视也不知道。艾尔扎克偶尔不在的时候,他也会尝试着挑起话题,卖个萌,搞个怪来暖场。可是即使雪姊很尽心地接他的话,每个话题还是谈不了几句就终了。

画虎不成反类犬。也许自己就是低情商吧。冰河自暴自弃。

但这事绝对不能被艾尔扎克知道。

 

是的,很快,他也没机会知道了。

冰河不会忘记那一天,不会忘记那天老师和雪姊的眼神。

他宁愿他们打他骂他谴责他用最严厉的刑罚惩罚他,可是他们没有。老师只说了一句:“冰河,你太任性了。”雪姊搂着他说:“冰河,我和你老师只有你了。”天知道他该怎样来面对这两个人,他该有多煎熬,他该负着多深的罪恶感。

冰河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天。冰河发誓永远不会再让老师和雪姊露出那种表情。

......

战士最紧要的忠诚,他已经失去了。

不是因为没有忠于雅典娜而忏悔,而是因为他已无法在分明对立的二者间选择一面奉上忠诚,他不能背弃任何一方。

既然已经失去了忠诚,便没有资格继续站在战场上,身着荣耀的铠甲。

那么最后,让我最后以一个学者的身份,尽一个老师的责任。

“冰河,看好了——”

......

那是一个少女,恸倒在夜色里。

哗啦哗啦,是在下雨吗......她在哭,在喊。不知道她在喊什么,哀求什么。看不清她的脸,看不清她头发的颜色——黑夜里,所有的色彩都只剩下灰白。

对不起。

月亮没有了,是被遮住了吗?下雪了。雪。她为什么哭,为什么这样悲伤,悲恸欲绝,痛彻心扉。鸢尾花枯萎了,流萤归复腐草,种红薯的人家搬走了,小镇还是家吗,只留下残垣断壁和蜘蛛网。屋顶倒塌,陷埋在雪地里,玻璃渣和几截蜡笔混在一起,撕裂了一张水彩笔作的画。永久冻土上的森林里,冷风呼啸过去,针叶被吹落下来。

对不起对不起。

她在说——

神啊!如果你能听见我的哭求——

我在这世间不过苟且庸碌一生,那个人却尚有壮志未酬,功名未就!纵使人终有一死,他也不该因为一场隐秘的政变,在地狱里永做恶名下的苦囚;纵使人终有一死,他也该马革裹尸为寇雠!他数十年来的经营,数十年来的刻苦,不该不明不白毁于一旦流水付竹篓!

她在说——

神啊!如若你能听见我的悲声——

请让他不要就这样死去!

我甘愿以寿数相分,分给他,去完成他未尽的事业!

神啊——我不信你这样待他......我不信不信不信啊......

......

 

七年以后,在已经整个冻成冰窟的水瓶宫外面,十六岁的少年跪在了亦雪面前。爱琴海的阳光一如既往地温暖,可森森的寒气不间断地从他背后弥漫开来,彻骨的冷,冷到足可以隔绝阳光。

他什么都说不出来,什么都做不出来,他逆着光看到长长台阶下面的人影,他的身体只能做到一个反应——

那就是跪下。

即使他也知道,这一跪有多么苍白,多么无力。

七年后的女子,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从凉鞋,到长裙,一点一点映入眼帘。冰河只觉得背景是一片刺目的白,就好像七年前他趴在冰面上朦胧里看到的人影,一步一步走过来,每一步仿佛都是眼泪碎在地上的回响。

七年后,雪姊还是拥住了他,她说,冰河,这回,姊姊只有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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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亚雪和加隆

 


 亚雪从来都以为自己是孤儿。

“你是艾俄罗斯捡回来的第四……第五个吧~”

她问起来的时候,加隆跟她说。坐在枣树上翘着二郎腿,一副想起来就好笑的神情,“自从丢了个妹妹,艾欧洛斯对街上所有弃婴都有了偏(bian)执(tai)狂一样的爱好,”他似笑非笑的瞟了她一眼,顺手摘了颗枣子丢进嘴里。

“……尤其是女婴~“

第一个小孩就是个女婴,捡回来没两天就因为护理人员的疏忽导致感染死掉了。从此以后捡回来的小孩子艾欧洛斯都坚持要自己照看到能自理的程度。等他没完没了地捡到第五个的时候,他已经要照顾五个几乎要他全天看护的小毛头,外加一个艾欧里亚。

那家伙终于不堪重负了。第五个捡回来只好拜托撒加帮忙看着。

偏偏撒加是个爱管闲事没事找事的家伙,帮着照顾最后果然变成了全权负责。

又偏偏撒加是个认为自己手边有免费劳动力的家伙,明明答应的是他自己,最后果然出力的还是他。

 

加隆自己也不能很准确地说出自己对亚雪究竟有着怎么样的感情。

撒加把小姑娘塞给他的时候……他其实是拒绝的。

但是很可惜,抗议无效。

不过这样的话,多了一个每天屁颠屁颠跟在他后面喊“加隆你好厉害”的小屁孩,加隆突然发现自己有了一种当哥哥的优越感。

自从他当着一帮围观者的面把几个在小亚雪脸上画乌龟的杂兵揍得满地找牙,全都进医院躺了一个月之后,圣域再也没有人敢欺负亚雪了。

加隆很得意。这才是当哥哥的责任跟义务嘛!

话说这种助人为乐,送人玫瑰手留余香的好事撒加以前居然从来都不做,真是又傻又不负责任的兄长啊!

那个照着他的样软绵绵的挥着拳的海蓝色卷毛的小姑娘,不知不觉的变成了又一个他要变强的动力。撒加不需要他保护,其他人他不屑于保护,想来那是未来令冥界闻风丧胆的双子座黄金战士第一次体会到想保护一个人是一种怎么样的感觉。

 

加隆离开圣域的时候十五岁,亚雪只有七岁。

直到重逢之前,她留在他脑海里的样子,不过还是当年那个要他帮忙打架,抢水果糖永远抢不过他,即使抢不过也会皱巴着脸忍住眼泪,还会一个人对着墙照着他的样软绵绵的挥着拳的海蓝色卷毛的小姑娘。

加隆没有觉得自己对亚雪的感情有了什么变化,即使她和撒加是十年里唯二在他的梦境里常驻的人——一个在美梦里,一个在噩梦里。

直到十年后他见到一个英姿飒爽的天鹤座白银战士,真的一个人承担起了他在这个年龄大概也难以承担好的使命和期望。她结束战斗,化解危机,被城民们包围唤作“英雄”的时候,加隆意识到曾经唯一一个需要他保护的人也已经强大到足以离开他一厢情愿的羽翼了。

何况她是“英雄”,他大概……一辈子只能做光明背后的影子。

加隆意识到了他们之间的差距,和他们之间十年的空白。

 

他们相认了,在接近极圈的北欧面对面坐下来喝咖啡。

加隆努力从对面一张长开了的少女的面庞中寻找十年前小女孩的影子。他对自己感到害怕惊讶,却不能消减这种心悸。

他努力用自己惯常的痞子气和自来熟拉近彼此的距离,他这几年见多了相别经年后形如陌生人一般带着疏离感的人,他害怕时间的隔阂也一样会横亘在他们中间。

可是,让他由衷感到幸好的是,对方的喋喋不休让他发现,自己依然是她生活中心中的人。即使他有十年不在圣域,她正迫不及待的把十年里的事情全部告诉他,无关大小,无关紧次。加隆在心里偷笑。虽然成熟了,沉稳了,依然是当年那个张牙舞爪的艾欧亚雪。

相对的,他也和她谈论所有旅途中的趣闻。

加隆原以为这十年来的经历他因从未与人分享已经淡忘,如今回忆起来,顿觉十年之漫长。

加隆本来打算一旦谈不下去了就去滑雪,或者去看电影。但直到繁星满天的时候,双方依然意犹未尽。

——以后吧,要不要和我一起旅行?

繁星映在加隆眼里,他差一点脱口而出。

“好啦,今天就到这里吧,你明天还有去巴伦的早班机呢。”

新续好的咖啡少女刚抿了一口,她舔掉沾到嘴唇上的泡沫,紧盯住桌子对面枕着手臂的青年:“你呢?”

“我的下一站是罗加兰的斯塔万格,和你也不是一个方向的。嘛~虽然还在同一个国家里啦……”

“加隆,你!休!想!”

少女拍案而起,叉着腰,气势汹汹,半点没有淑女风范。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跑到我找不到的地方五年,我好不容易出来又找了你五年,你休!想!再!甩!掉!我!休想再撇下我一个人跑掉!”

旁桌的客人朝这边看过来,一个高个的服务员托着托盘犹豫着是先放下托盘还是先过来看看情况,加隆赶紧把亚雪拉下来。

“你知不知道我现在在做什么?为谁做事?”

是啊,他终于要面对这个问题。

他穿上了海龙的鳞衣,他是圣域的叛徒。

圣域是怎样对待叛徒的加隆当然知道。他自己不以为意,甚至对苏兰特说起的时候嗤之以鼻,但亚雪不一样。获得天鹤座圣衣承认的亚雪,是圣域的战士。

他虽然从来意气风发张扬自信,从来不承认,但心里知道自己走的这条路不成功大概就是成仁了。这种风险,他一个人来背足矣。

更何况接受圣域多年教育的亚雪,是依然还把自己当做友人或是一个必须立刻打倒的可耻的敌人,本身就是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嘛。

这毕竟是个信仰的问题,不是每个人都像他这样没有信仰的。

少女果然怔住了。

“你……你不是申请出来……出来,挑战自我的……吗……”

“哼!挑战自我?撒加说的?你还真信!”挑战自我?亏他想得出来。如果不是现在没心情,加隆一定好好吐槽一番。

好啦,虽然有点不忍心,不过这种时候蹲下来柔声安慰,许下善意的谎言诸如“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可不是加隆的风格。反正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剩下的安慰工作,就交给编谎话的撒加了。

但是他刚刚走过她的座位,衣摆就被从后面扯住了。

加隆回头,执着的少女抿着唇的样子和小时候抢不到水果糖的女孩子那副如出一辙的忍着眼泪皱巴的脸重合起来,让他一窒。

“喂!不许走!在我想好之前……你都!不许走!”

于是加隆陪着少女从星繁烁烁等到月朗星稀,等到下弦月落柳梢头,等到去巴伦的早班机大概是赶不上了的时候,少女终于抬起头开口了:

“来打一场吧,加隆。”

亚雪露出了有些不合时宜的斗志昂扬的笑容。

“哦?”输了就乖乖回圣域去?加隆挑挑眉,那我就来看看好了,十年你究竟成长了多少。

“好啊。”他说。

 

下午三点十九分。

斯塔万格SVG机场。

维德罗航空公司的大型客机在玻璃幕墙外的跑道上缓缓滑行。

“喂,说好的输了就不跟着我的呢?”加隆斜着眼看身侧的少女。

“谁说的?”少女理直气壮地看回去,“我的申请表上写的是‘挑战强者,磨练自我’,现在在外面遇到一个我赢不了的对手,我当然要跟着你修炼到打败你为止啊!”

所以是赢了才走,输了要留。你自己的理解能力问题,可不怪我~

“……”这番话虽然漏洞颇多,但作为公文形式上来说倒没有什么大问题。罢了,反正他是管不了了。

“嘿嘿~”看加隆很无语的表情,亚雪得逞地笑。

这番说辞说服的不仅是加隆,更是给她自己也找了一个理由。

十年的追寻,直到昨日的重逢,加隆在她心里究竟是兄长、是友人、还是恋人;她心里对加隆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感情;她对圣域又究竟持的一种什么样的态度;她信仰的究竟是什么,她效忠的究竟是谁……这些问题早年间一直被找到加隆的渴望掩盖了,直到昨日才得以真正的思索。

但直到现在,她还没有找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她只知道,有一个一直盘桓在心里模糊不清的影子,正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

她只知道,如果要遵从内心最直接,最真实,最迫切的愿望的话,那就是她好不容易抓住了向来长于开溜的某人的尾巴,绝对不甘心现在放开。

反正她想走便走,想留便留,先达成这个目标之后,剩下的问题她还可以继续思考。

 

“事实上,信仰寄托的缺失,是这一代圣斗士普遍的问题。尤其在历届都与女神朝夕相处的黄金圣斗士身上,雅典娜十三年远离圣域造成的情感维系上的问题更加明显。

他们中许多人的身上,“女神的圣斗士”这种烙印已经不再那样深刻,他们对女神的效忠已经开始变得淡薄。

他们会走到一起,聚集在这里,很大程度上不过是因为,你要守护的东西包含了我要守护的东西,或是恰好和我一样,而已。

而且,同时随着现代生产力的发展,现代科技的进步,人对神的敬畏之心也在消减。

人相信,自己能取代神,甚至于胜过神。

撒加和加隆就是个中翘楚。他们相信,谁更强大,谁能带领这片土地趋向更加美好的地方,谁就更有权利掌控这片土地。

而他们有能力。

加隆欺骗海皇,却为朱利安·梭罗壮大了梭罗家族基业,用金钱为朱利安此后一边慰问一边败家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撒加赶走了雅典娜,却使圣域复兴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他还彻底革新了圣域的行政执行体制,保证各部在一定时期内即使失去教皇的最高统筹规划依然可以有序运行,为十三岁的雅典娜回宫后可以在其他黄金圣斗士辅佐下稳住圣域提供了切实的保障。

艾欧亚雪深受双子座两兄弟的影响,虽然她自己暂时还没有理清思路,其实内心遵从的也是肯定人的价值,探索人的潜能的这样一种人文精神。”老师敲敲黑板,激光笔的红点在“人文精神”四个字上画了个圈,“这种人文精神究竟是什么?与世界隔绝,科技、人文各方面发展严重滞后的圣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这种人文精神的思潮,又是什么时候成了气候?史昂时代末期引入圣域的文艺复兴作品对此有没有影响?圣域的人文思潮诞生是受了文艺复兴的影响,还是启蒙运动的影响,还是缘于雅典娜长期与圣域的隔离而自然生发的觉醒?下节课我们将继续讨论这些问题。下课!”

 

在后世的研究里,艾欧亚雪这个名字一直是个神奇的存在。她是这一届女性圣斗士中的翘楚,一九八零年离开圣域,一九八二年找到加隆,此后六年一直跟在加隆身边,同时又活跃于对潘多拉的作战前线。

潘多拉五六十年代间在全世界广泛设置冥界基地开展血色铃兰的培育和人体实验工作。血色铃兰自二百多年前被双鱼座雅柏菲卡毁于药师岛,冥界手里只剩下几颗残种。圣战来临之际,潘多拉重新启用这批残种,并致力于培养进化选种。这些基地在区域附近使用人类和落单的圣斗士雏鸟进行实验,黄发垂髫自然都在其中。而艾欧亚雪身披天鹤座白银圣衣,捣毁了超过半数的基地。这固然与她环游世界有关,加隆多半也有从旁出力。但是,鉴于艾欧亚雪在波塞冬之乱及之后对圣域对女神的消极态度,即使她在圣战中做出过不少贡献,她在圣域得到的待遇很大程度上并不公平。关于艾欧亚雪事件的翻案也是后世研究中的领域之一,艾欧亚雪俨然已经成为一个符号。

这个领域剩余最大的问题就是,一九九八年艾欧亚雪最后一次离开圣域过后就行踪成谜。同时失去行踪的还有亦雪,虽然后者的名字不常在研究领域出现,但是目前多数人推测她二人应是在一处度过了生命最后的时光。

哦,如果你要说那个很早以前就“行踪成谜”的清柳,那我也只能告诉你,他始终保持着原有的姿态,直到圣域的传说全部落下帷幕。

 

——————————END————————————


 

一九七三年的中国,虽然在很多方面取得了可观的进步,但是依然内忧外患,危机重重。
比如,ZHONG()GONG()SHI()JIU()延续了JIU()DA的错误,以JIANG()QING为首在ZHONG()YANG()ZHENG()ZHI()JU()组成了新()SI()REN()BANG。比如,各地的HONG()WEI()BING()竞相批林批孔,邻里之间互相揭发,集体意识残暴冷酷而疯狂。比如,平均分配降低了劳动积极性和生产率,各地攀比的风气又使他们不得不上缴更多的粮食,于是饿殍遍野,人人自危。

远在希腊的撒加虽然对远东地区中国的实际民生情况也不是很了解,但是“不好”这个印象是有的。所以得悉米罗一个人偷跑到中国去找穆的时候是非常的......


此时的米罗,正挤在人堆里探头探脑。

其实他是想挤出去啦,因为太热。奈何人越聚越多,挤了半天他还在人群里。

夏季的空气粘稠得仿佛凝滞住,一丝风都没有,只有漫天嘈杂的蝉鸣,从稍远处传来。没错,稍远处,人群围着一片空阔的谷场而站。每个人脸上都流淌着汗水和漠然。

场地中央立着一根圆木,上面五花大绑着一个中年男子,垂着头,裸露的皮肤上分布着大大小小的淤青和伤口。一个一身绿军装,左臂挂着红袖章的女子站在圆木右前方大声宣读着这个“走资派”和“反GE()MING分子”因为恶意损坏大队自留地未收割的稻谷,偷盗留做春种的稻米现在又加戴上了“坏分子”的帽子。女子越读越激动,其他几个本来站在男子身边的男生开始走动和帮腔,群众中也开始发出越来越亢奋的呼应。

最后人群一拥而上,砖头,木棒,铲子或者赤手空拳,哪怕只能踩上几脚也要往前挤。在义愤填膺的呼喊声和叫骂声里米罗只能隐约听到中年男子呻吟和求救的声音。

他尽力让目光穿过各种带泥的草鞋,突然瞥见一个男子拉着一个小女孩在人群中分开一条道。

他立刻跟了过去。


“不要!”

“你放开我!”

“我要去救爸爸!”

“坏蛋!”

“爸爸——”

那是一九七三年,八岁的何美莲第一次见识到人性可以恶到什么样的程度。

那些围攻她父亲的人们,都是平时的邻里,也有看着她长大的叔伯。父亲是什么样的人大家都知道,现在却为了一点莫名其妙的捕风捉影,小本生意的店面被JIN()FENG,也没有人愿意接受他工作。连母亲也被迫与父亲离婚,远走他乡。

今日是因为父亲怕连她都要饿死才铤而走险摸进了大队自留地。可他根本没有什么偷盗经验,结果被抓到现行。

她不能眼睁睁看着父亲被人打死,即使是绵薄之力她也要倾尽所能。

但是这个冒出来的陌生人却把她拎了出去,二话不说拽到了小巷子里。

“你省省吧小妮子~就算你现在出去你爸还没被打死那也离死不远了,多半还把你自己搭进去,多不值呀!你这么可爱,还不如留给我喂铃兰呢~~~”

阴阳怪气。恶心。

可是她挣不开他。

不要......

爸爸......

她要绝望的时候,突然听到了一声稚嫩的呼号——“没看到她很痛吗?放开她!”


其实美莲在那里喊了半天的米罗一句也没听懂。没办法,语言是硬伤。

但是女孩子挣扎的动作,痛苦的表情和“papa”的发音是跨越国际的。

撒加哥哥说过,力量是为了帮助那些无力的人而存在的。他记得,所以他站了出去,义无反顾。

但是撒加哥哥好像还说过,在外不可随意使用圣斗士的力量介入无关事务。他忘记了,所以他站了出去,义无反顾。

不过没关系,撒加不会追究这一点的。因为他追击并战胜的对手,也不是普通人。因为他摸到了一个庞大阴谋的冰山一角。


天罪星莫诺,天立星树妖空法拉瑞的部下之一,负责中国地区的铃兰养殖和人体试验,是较早觉醒的魔星之一,在中国欺负普通人惯了,因此自视甚高,目中无人。

因此在米罗召唤来黄金圣衣之后才施施然披挂上冥衣,因此丢掉了那把从美莲怀里搜出来的手枪。

他像玩弄老鼠的猫一样悠闲,意图一步一步把老鼠逼入死局。他觉得对方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节节败退,步步逃窜,而把老鼠玩弄于鼓掌之间的自己稳操胜券。他以为老鼠偶尔咬伤的一口无足挂齿。

他丢掉了那把枪,他以为小女孩不可能会用,他也自信以自己的速度绝对能躲开子弹。

所以他根本没有关注女孩子的动向,致使后者轻松的拿到了手枪,并将枪口对准了他。

“CUO!”

虽然是装了消音器之后的枪声,但莫诺听见了。

他想游刃有余的躲开,却发现身体在一瞬间痉挛了。少年黄金战士舔了舔鲜红的指甲,露出了一丝嘲讽的微笑。

子弹呼啸而过,洞穿了他的咽喉。

“CUO!”“CUO!”

第二颗子弹擦过他的耳朵飞出去,第三颗子弹在他向女孩子扑过去的时候打在冥衣上留下一道凹痕。

他劈手夺过手枪,还未来得及转身,第十五发深红毒针刺入了他的身体——安达里士!

他倒下去的那一刻,也许才刚刚想到:第一、自己永远不应该过于自信;第二、自己永远不应该把后背留给敌人。

但是晚了。

世上从来没有如果。

就像何美莲,终究在一九七三年的夏天失去了父亲。


米罗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走出莫诺挑的偏僻小巷,谷场边的人已经散去,只有烈日下倒在血泊里的中年男子和那个他刚刚救下来的女孩子。

在米罗的认知里,女性给他的第一印象就是哭,大哭,形象来源于其母和隔壁的小妹妹。而这么冷静这么思路清晰的女孩子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虽然也有满脸泪痕,但是没有母亲那样的嚎啕,也没有隔壁妹妹那样在地上翻来滚去,女孩子替父亲尽可能的整理好已经被撕扯的破破烂烂的衣物,叩首三次,似乎正在尝试挖个坑把父亲埋了。

米罗帮她挖了坑,帮她把男子的尸首抬进去埋好。虽然中间他有尝试过搭话,比如“你叫什么名字”、“你的妈妈呢”、“枪是哪里来的”等,但无一得到回应,米罗后知后觉的再一次感受到语言不通和不解风情的影响。

等一切结束,米罗动用了最古老的办法。他一边念一边用树枝在地上划出MILO,指指自己,再把树枝交给女孩子,一边尽可能回忆穆曾经讲过的中文:“什么......是,你,的......XX”

虽然米罗依然想不起来“名字”的中文是什么,但是后者明白的了他的意图,也画下了两个中国字。

这是米罗生平第一次看到中国字是怎么写出来的,一边欣赏,一边发现自己......依然看不懂。

“MEI LIAN。”

他听到女孩子念。

“呃,MEI LIAN......对不起......”他是想说“美莲对不起我没有救你的父亲”,但是中文词汇的匮乏和另一些复杂的情绪让他没能说出剩下的话。


枪是美莲舅舅通过某些渠道弄来给母亲的,母亲临走前留给了父亲。美莲虽然摸过枪,见过别人开枪,但是自己开枪杀人是第一回,加上父亲的死,精神力差不多已经到了极限。何况米罗说了什么她现在根本听不懂。

但是很久以后她都能清晰的记得这一天,和这一幕。

少年蹲在她身边,盯着她,粘稠的血水混合着汗水从额际显然包扎欠佳的布条里渗出来,挺拔的双眉因为痛苦和歉疚锁着。他不知所措的开口,声音沙哑而低落。

夏日的阳光微微开始西斜,但是依然可以说是毒辣。天地间一丝风都没有,树叶的影子仿佛凝固在埋葬了血液的土地上。蝉大肆喧闹着,夹杂着远处一声鸟鸣。再远方隐约有些许人影在麦田里收割最后的麦子,挂着毛巾,挥舞着镰刀。

虽然,是这样一场一点都不美好的初遇。

虽然,她在这一天失去了唯一的亲人,而这个少年从此和她最痛苦的回忆联系在了一起。

“过来,坐好。”

她做了个手势,指了指自己身侧,伸手去拆少年头上的布条。


一九七三年的米罗,在撒加和清柳有意无意的保护下还是一个很天真的孩子。善就是善,恶就是恶。

偷窃就是犯罪,就是恶人,活该。

但是他从那男人女儿的描述里看到他柔情的一面;从墙上粘滞的奖状碎片上看到他曾经被认可的勤劳和朴实;从念叨着“罪过罪过”的邻家老妇闪烁的言辞中看到他的正直和善良。

那是米罗第一次感悟到正邪之间存在着的灰色地带。

那是米罗所接受的源自圣域思想教育的正邪根基第一次受到震动。

他感到抱歉,因为他以为那是恶所以什么也没做,什么都没说,放任男子淹没在拳头里,放任他死去。

但是他其实不至死。

米罗偷渡出来的时候其实不知道是撒加杀了史昂。穆走的时候大家都没想到他一去音信全无。米罗目睹了撒加对穆离开的极度愧怍和悲伤,冲动之下跑到中国来想把穆找回去。倒是中国这一番经历让他学会了自我代换和换位思考。

也许这就是米罗的悲悯的开端。

所以回到圣域得知真相的时候他能够接受撒加,而不是直接跳起来拔剑相向。也所以撒加得到他们的体谅之后能有机会弥补自己的罪孽,而不是更早被自己杀死。

所以加隆回到圣域赎罪的时候第一个出现并制裁和谅解他的是米罗。他愿意相信加隆,也知道怎么做才能消减加隆和其他人的心理负担。

这一年开始,米罗自己的善恶正邪评判标准,自己心中的天平开始有了雏形。

在这一层面上来说,米罗,撒加,甚至圣域都要感谢美莲的出现。

虽然,这只是蝴蝶效应的一端。


登上加米尔高原,是登上了一片庄严和圣洁。

那是一种完全不同于雅典卫城又冥冥中些许相似的庄严和圣洁。四处是极纯净的天和雪,山峰把苍远和圣洁扛在两肩。

那是看惯爱琴海的水天一色之后米罗第一次感受到来自高原的天籁,包裹住一切的蓝天,涤净尘世的一切欲望与荒谬,留下最澄澈的博大深远的静肃。米罗开始理解穆选择这里的理由了。

但是他还不能理解穆离开圣域的理由。有居民指点他往北走去找白塔,所以他是想继续找下去的。

但是美莲不行。

因为高原反应。


最后米罗把美莲留在了一户愿意接收她的人家家里,毕竟他自己是偷渡过来的,再带着一个语言不通无法交流的小妹妹,他也力不从心。


“喂喂,卡妙,不就是亦雪要你帮忙关照一下米罗嘛?不至于来我这里冻我的花吧?”双鱼宫的美少年苦笑着,提着一壶茶和刚烤好的玫瑰饼从厨房里走出来。

而始作俑者面无表情的看着他:“还专门拜托我带他喜欢吃的玫瑰饼。”

米罗因擅离圣域被罚关禁闭三个月,今天是第九天。亦雪因为兄长的关系一向很操心孩子心性的米罗,此番和梦漪被竺曲师傅叫出去临走前嘱咐卡妙代为关照。

“哦~”阿布罗狄饶有兴趣的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卡妙,你不会是吃醋了吧?”

“什——”

“你脸红了哦~呵呵呵~”

卡妙讨厌米罗。一开始是对他占了天蝎座之位的迁怒,虽然卡妙自己也明白这很没道理也不公平。但是米罗却不以为意,有事没事缠着卡妙,一天到晚没心没肺的......阳光得让人火大。

但是是亦雪的托付,卡妙不情不愿的接受了。

 

“小黑屋”有专门设置的送饭口,卡妙把装着玫瑰饼的盒子推进去,正要离开的时候,墙壁后面传来米罗的声音:“卡妙?”

“......”

“哈~你是不是想问我怎么知道的?听这个笨拙的动作和一声不吭就想走的风格除了你也没别人了,啊~本少爷随便一猜就中啊~”

欠揍的语气让卡妙额角的青筋一跳,但是他并没有像从前那样径直离开,反而转向了墙:“......你在想什么?”

凭卡妙对里面那个烦人小子的印象,今天的“欠揍”反而更像是,装出来的。

“......”

里面果然沉默了。

大概踌躇了好几分钟,再次有声音传出来——自卡妙认识米罗来,这是他听到的最低声的一句话。

“卡妙,你觉得......‘善恶’的分界到底在哪里呢......?”

“顺理为‘善’,逆理为‘恶’。”

“我知道你背书好啦......那‘理’又是什么?”

“真、善、美。”

墙里传出米罗大大的叹息:“我还期待你讲什么有点用的东西呢QAQ不要听你背书啦......算啦你回去吧,谢谢你带玫瑰饼来。”

“......”

卡妙额角的青筋又一跳,但他依然没有走,悄无声息的在旁边坐了下来。当倦鸟从天际被渐渐编织起来的云霞中飞回来的时候,卡妙的耳朵捕捉到墙里一声轻微的啜泣。

“明明是好人啊......做了什么会让他被抹杀掉所有的好呢......做了错事,他还是好人吗......书上讲的一点用都没有!还有谁说的可以听呢......”

那是卡妙第一次注意到米罗也会消沉。

远远的炊烟飘起了,夕阳还在翘望。


叫做何美莲的女孩子再一次出现在米罗面前,是三年后的事情了。

意外高挑的女孩子站在高台上,义正言辞地告诉那些闹事的村民,他们毫无证据地指控别人杀人,自己也同杀人犯没什么两样。

那是一九七六年的初夏。阳光熨在身上,还令人觉得暖洋洋的。


引荐美莲到圣域的是为赈饥荒下山来的穆。带她来,是因为当时的女孩子,已再一次成为了一个孤儿。她虽然完全无法和当年那个小哥哥交流,但她记住了对方的音容笑貌,还记住了他的名字和他要回去的“圣域”。


按照正常途径,美莲进了培训班,成为来了一名圣斗士候补。她很努力,与其说她的成绩是因为与生俱来的天赋,不如说刻苦和勤奋的加成占了百分之八九十。但是,她放弃了圣衣的资格考试,在还差最后一步的时候。

“你想清楚了吗?”米罗问她。

“是的。”美莲桌上堆着厚厚几大沓书。

“为什么?那你现在是想做什么?”米罗去翻第一本:《司法理论研究》。

对方放下笔,抬起头,非常认真:“因为我不能像一把简单的刀,坦然地接受命令去处决一个我素昧平生的人。”

“可是——”米罗想说你想做什么我都可以帮你啊......

“但是,我也不能因为与你的关系,去做一个凌驾于制度之上的特权者。”

“那你——”

“我要改变这个制度。”

——我要改变这个制度。


一九七四年,何美莲考入了圣域的XING()ZHENG()管()理()系()统,此后迅速成为有同样理想的圣域最()GAO()LING()DAO()REN()的XING()ZHENG()顾()问,实际上掌 管了圣域百分之四十的最()高()SHEN()PAN()QUAN。

十一年之后雅典娜回到圣域,十二宫惊变,但是何美莲却不在人员清洗的范围之内。并且,冥界之变之后她依然在她的位置上坚守了四十三年之久。

——————————END——————————


关于梦漪和阿布罗狄

 

阿布罗狄曾经有过一个荣耀的名字。阿布罗狄·伊利斯·W·古斯塔夫。

但他一个人走出皇城斯德哥尔摩的时候,就自誓舍弃了自己“尊贵”的家族名。

对,他恨他的父亲。他恨他因为怀疑母亲不忠就痛下杀手,宣称母亲病逝在离宫。他也恨自己身上流淌的另一半血液,恨到他割开自己的手腕希望流尽所有肮脏的血。

可是仇恨虽然深重,虽然令他放不下,却还不足以使他发狂,还不足以成为他生命的支柱。

他一个人走在街上,只觉得世界之大,无处为家。倒是孤单铺天盖地,仿佛要将他吞没。

世界这样大,身边人潮汹涌,不过都是别人的事。

他自年幼时起,母亲从来不要他好奇,父亲从来不注目于他,可他偏生是重情的人,在薄情里想抓住深情,费力的像在沙漠里掘水。

他走过战乱的城市,是边境的政府军在镇压地方武装叛乱。粗制的炸弹险险要落在他身边。他在灰尘里站起来,劫后余生的时候想,若是自己方才死了,有谁知道?若是自己现在活着,又能向谁倾诉?这样一想,自己连存在都是可有可无的。

他还不想死,又悲哀于自己活得这样苟且。

好像一个人随着惯性在漆黑漆黑的河里跋涉,漫无目的的,周遭只有自己的水声,远处没有一丝光明。

他迷失了幸福的方向,也找不到活着的意义。


来到小城纳鲁,是为求生。

这里是托吉尔斯边界地图上也不用一定找得到的遗忘之地,以种植玫瑰和赌牌为名。

阿布罗狄小的时候赌牌风靡宫廷,二哥称赞他一点就透。宫廷赌牌,比起地方小城赌场里的牌技要更为复杂。被二哥戏称“天才牌技师”的阿布罗狄,一路旅费都是从赌场里赚来的。来到纳鲁,目的也是一样。

 

母亲去世后,母亲的闺蜜希尔芙带着牵漪和妹妹梦漪一起住。

希尔芙是纳鲁一家赌场的美女老板,牵漪从小和她耳濡目染的学牌技。八岁的时候,已经是城里有名的神童了。

但是神童的不败纪录,一年后被另一个小他四岁的男孩子毫不留情的打破了。

梦漪记得那是三月末四月初,小城的冰雪开始有了一点点消融的迹象的时候。那年的春天来得格外早,所以家家户户的玫瑰也开得格外早。

她在花店那里请熟识的老板奶奶帮忙修坏掉的喷壶,回来的时候听到兄长在里面传出来的叫喊声。

“喂喂喂!别走啊!再来一盘!”

一看她回来了,正走出来的威廉叔叔凑过来让她赶紧去劝劝她兄长,“别把希尔芙的房子都输掉喽!”

梦漪走进去一看,兄长的赌桌前围满了人,一个陌生的五六岁光景的孩子正从人堆里走出来。眉似远山之黛,唇若三月桃花,水蓝的眼眸里透出的是笃定和骄傲。他走过她身边的时候,昂然若碧树。

“喂——梦漪你在干嘛啊,他又没有比你哥帅多少你发什么花痴!快拦住他——”

她哥跳上了桌子在人群里朝她气急败坏的喊。

人拥的太多了。虽然以小孩子的身躯从腿缝间挤出来也不是不可能——以前偷面包的时候他也不是没干过——但此刻尊严显然是主要矛盾,何况在倾国倾城的对手面前,挤出来之后那副发型凌乱,衣冠不整的样子怎么能被看到呢!所以他自己一时半会是出不来了,只好远程朝妹妹发号施令。

她后知后觉的跑过去拦在男孩面前,张了嘴想说什么被后者一看她又一时忘记了该说些什么。梦漪平时广为赞誉“伶牙俐齿”,在这个少年面前却恍若是初见偶像的小粉丝一样张口结舌,不知如何言语。

“算了吧。”她只听到他说,“你哥赢不了我的。在他把自己都输给我之前还是结束吧。”


后来有人问阿布罗狄,那个黑店一样的赌场,他怎么会在那里留下来呢?

阿布罗狄思考了很久,最后说,“是家的感觉吧”。

他幼年在宫闱里,风云诡谲,亲情凉薄,多见炎凉。后来途遇战事,险遭罹难,又看过多少人心险恶。他那点面上的笃定和骄傲有多么脆弱,多么不堪一击,梦漪永远不会知道。

他彼时不过是得过且过,只凭着心底对生本能的渴望活下去。

但芙姨和小漪兄妹他们之间的感情,和他们在他面前展现出来的那种氛围,让他——

“有一种天长地久的感觉。”

“而且,”少年想了想,又补充道,“比起其他地方的赌场来说,芙姨那里已经很不像黑店了。”

 

“不过,遇到小漪他们,是我阿布罗狄一生中最幸运的事情了。”街边立地的遮阳伞下,少年浅浅一笑,惊艳多少往来人。

反正也没有地方可去的孩子阿布罗狄留在了希尔芙的赌场里。

其实阿布罗狄一直都是这样的人。谁在他最需要依靠的时候出现在他面前,谁在他最渴望爱的时候给予他理解和帮助,谁就是他的“神”。

后来是撒加。现在是牵漪。

虽然牌技方面输了,但是在爱里成长的牵漪的心理在积极的另一方面是当时的阿布罗狄望尘莫及的。他对世事的领悟性其实是很不错的,更为出众的是他在很早的年纪里就能用一种出世的精神来做入世的事,自然是比旁人都高了一个层次。

于是阿布罗狄得以在一个新的可爱的环境里坚定化具体化起那点曾经只够唬人的笃定和骄傲。

到圣域很多年以后,阿布罗狄还能清晰的记得他的第二个故乡。他记得那里每一家店,每一户住家,每一块空地,每一条沟渠。也记得牵漪强拉着他赌牌的时候他从哪里逃窜到哪里。

后来赌牌他当然没有带上赌注。他在芙姨这里白吃白住,开初找到一点尊严后又不愿顺着芙姨的意思和牵漪一起当招揽,反而跑到斜对门的花店奶奶那里学植物学,心里多少有些愧疚。但牵漪当然不要他相让,他后来自愿回来当招揽每每被芙姨岔开话题,他还记得他是怎样最终接替了厌恶做饭的芙姨请缨掌勺,用牵漪的话来说“解救了一干人的胃”——说起来就觉得好笑得温暖。

他记得赌场右边那棵大可合抱的雪松,小漪缠着他帮她在上面刻她的名字。也记得学嫁接的时候和小漪一起小心翼翼守候了一个寒冬才将将从死亡线上拉回来的秋子梨树。当初他们一瓢瓢把清水浇到树根上时候,存着多少难以言喻的希冀。

他记得挖坑的时候在后院挖到的石板,不知道是什么石头,除了刻字的地方外光滑平整的像一面镜子。也不认识上面刻的是什么字,只觉得摸上去的时候还隐约能感觉到笔者苍劲的笔力。他们三个欢喜的像找到了什么宝藏,在花圃中心砌了个小台面,把那块石头立着端正的供在上面。没有人打理花圃时久,不知道原来种下的花卉是否已经枝繁叶茂的把它包围起来了。

他还记得晚上三个人躺在阁楼上听夜里的虫子咕咕的叫声或是不知名的鸟磔磔的颤叫。“是猫头鹰。”牵漪说。

有的时候,还有寒风里有小东西敲打在窗外铁皮上细碎的声音。“我知道我知道!是雪~”梦漪闭着眼叫。“不可能的,雪哪有这么重,这是雨!”牵漪很自信的驳斥道。然后他妹妹马上睁眼去瞪他:“雨滴打下来声音是咚咚的,怎么可能是雨嘛!”。他在两个人眼看着就要吵起来的时候颇为无语的推开手边的窗子。“自己看啦,雨夹雪。”

还有的时候,他们一起去追雪地里偶尔出现的雪兔,或者是在红松鼠捧着松果很萌的样子坐在窗台上的时候蹑手蹑脚的尽量不吓到它。

他们三个一直在一起,包括牵漪决定去圣域的时候。


赌场临近一条小道,进去左转,在第一棵白桦树那里右转,直走到看见北方栾树再右转,再走到第二个岔路口左转,进去是一大片一大片的玫瑰,在不为人知的深山里花开欲燃。

那是十四年前,牵漪和梦漪的父亲种的。

十四年前,年轻的意气风发的前代双鱼座黄金圣斗士在这里重新修葺塌了一半的木屋,然后在木屋前竖起一块牌子,很骄傲的在上面写“漪汶的花园”。

十四年后,白发苍苍的天蝎座黄金圣斗士很震撼的捧(QIA)着在不断挣扎的少年牵漪的脸老泪纵横的端详了良久,就反复念叨着两句话“他的孩子”、“你是他的孩子”。

“你很像你的父亲,有八九分像。”等终于坐到桌边,老者猛灌了一杯北国烈酒之后说。

他的父亲。这是一个很新鲜的话题。

牵漪从小没有见过父亲。母亲早亡,希尔芙每次被迫提起他的父亲的时候就一副“超——嫌弃最——讨厌的负心汉没有之一他的名字从我嘴巴里说出来也是一种耻辱”的样子,自然从不会跟他们兄妹说“父亲”的故事。

这是第一次。这个陌生的老者是第一个人,很严正很有可信力的告诉他:“你的爸爸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

 

不负天下,不负友人,却负了家乡苦守的妻子和尚未谋面的孩子。

这确实可以是一个英雄的写照。但在希尔芙看来,不管他在外面做了多么伟大的事情,在家里没有安排好自己的妻、子,就不是一个合格的丈夫,更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

温蒂能理解他,她可万万不能。所以她从来不主动和牵漪兄妹说任何关于父亲的话题。

但希尔芙也知道,那一天迟早要到来的。

命定的齿轮一旦开始转动,就再也不可能停下来。

温蒂卧床的时候,希尔芙问过她,嫁了这样一个男人,这样一个在她难产的时候,受别人奚落的时候,为儿女生计苦苦操持的时候,重病在身下不了地的时候,连半个影子都没有的男人,是悔也不悔。

“呵呵,怎么会悔呢?”不出她所料的,她的好友轻轻笑着看她,“芙,你明白吗,他是我今生的光啊……”

是啊,那是她的光啊。她一个人在漆黑漆黑的河里跋涉的时候,是他提着灯笼站在她面前,然后兴高采烈的把做工精致的灯笼给她看,灯壁可以很容易的找到“漪汶的灯笼”一行字。

她的心空悬太久了,是他点着明灯让她重新踩在坚实陆地上。

她此生的光,这样这样明亮,明亮到仅凭余光也足够照亮她余生。

——漪汶啊,这孩子叫牵漪好不好?

——为什么呢?

——呵呵,如果还有第二个孩子,就叫梦漪~我要你记得呀,天涯海角,有一个魂牵梦绕的我在等你。

漪汶啊……

少妇很疲倦的阖上眼帘。

漪汶啊,下一世,换我来找到你。


相比起圣域一群被迫早熟起来的人,梦漪一直是最幸福的。

虽然也失去了父母,但不同于阿布罗狄和卡妙,她几乎没有承受到这种失去的痛苦。母亲去世的时候梦漪太小,对母亲几乎没有留下印象,对未曾谋面的父亲就更没有留恋了。而从她记事起,芙姨取代了母亲,兄长充当了父亲,阿布罗狄来了之后,兄长的位置也有了人选,到了圣域之后,亦雪又添补了姊姊的位置。

梦漪,就是那个大家全心呵护宠爱的幺妹,是在各方羽翼遮蔽下生长起来的花朵。

怎么说呢,梦漪任性的一面就是在这样的溺爱环境下形成的。她生的可爱,又会说话讨人喜欢,别人愿意让着她,做事即使不用考虑后果,自会有人在后面帮她收拾好一切烂摊子——当然她也确实没做出什么极为出格,打破原则的事。

以上,从圣斗士训练的闹剧中便可见一斑。

梦漪嫌弃女圣斗士的面具丑,大吵大闹破坏公物最后被关了禁()闭,前有亦雪组织静()坐()示()威(),后有阿布罗狄疏通关系赔礼道歉。

很快被放了出来之后,梦漪气不过不再参加训练,又闹了两个星期,阿布罗狄就联络竺曲带她和亦雪一起接受非圣斗士的武术训练——至于清柳一心要撇清妹妹和圣域千丝万缕的联系,对此不仅乐见其成更是大力支持,比如通信技术援助。

这场事件最终不了了之,除了禁闭梦漪没有受到任何处罚——即使是禁闭还有阿布罗狄的FANS提供后门VIP待遇。

最大的受益者大概是一年后进来的美莲和初月了。迎接她们的女圣斗士训练已经被改造的前所未有的人性化。


一切都很顺利。

没错,一帆风顺。大家都以为会永远风平浪静下去的。

直到一九七二年的一月。

送别的时候梦漪拉着阿布罗狄巧笑嫣然,惦记的是昨天软磨硬泡委托修罗做的芝士蛋糕。

在她眼里牵漪的任务不过是一次野餐。

八岁的梦漪心里,大概还没有永诀的定义。

八岁的梦漪唯一被芙姨责骂过的经历是总把“死”挂在嘴边。

有些事情没有经历过的时候,是不懂的。

最好,那些经历永远都是空白。


但是命运不会偏袒任何人。齿轮一旦转动起来就不会停下。

那个时候的记忆梦漪其实已经模糊了。

她唯一记得的是自己一个人蜷在昏暗的房间里,整个世界也是一样漆黑,直到阿布罗狄打开门的那一刻第一缕光透进来。

她记得那时长长的梦境,却不记得内容,只有彻骨的痛苦和眼泪作为一种感情留下了印象。

一定要努力回想的话,能想起一些碎片。那是发光的河,七彩的花,长翅膀的精灵,洁白的柱子,穿铠甲的战士。然后,是火光,灼热的气息,锋利的风和锁链,再然后是冰,是黑暗和流星,是断壁残垣,逃走的人,倾塌的天幕,叹息的世界。

好像和兄长的死亡没什么关系......

唯()一()相()同()的是悲()伤,唯()一引()起()GONG()MING()的是刻()骨()铭()心的痛()苦和眼()泪。

阿布罗狄不是第一次经历失去了。何况即使是第一次也有他与生俱来的骄傲隐藏起内里的破损,维持表面的正常。

并不是说这是一种最正确的处理悲伤的方式。

而且也有看出端倪的人。

比如怕他恍惚的状态考试不及格拉着卡妙深夜去改分数的米罗。比如在他宿舍门口等了两个小时才见到他却什么也没说只是拍了拍他肩的修罗。比如很多年后才被从巨蟹宫里挖出来的赐予幸福的符咒,写着阿布罗狄的名字。

比如在路上截住他的撒加,揪着他的领子。

——阿布罗狄!睁开眼睛,往前走!

——阿布罗狄,你还有梦漪要照顾,你还有我们可以依靠!

——阿布罗狄,你不是一个人。

鸥鸟一声长啸掠过远方的红日,阳光斜斜的照在白色的石壁上,千年前的石像仿佛在刹那间复活。


......

那是,多么醉人的玫瑰香味啊......

阿布罗狄躺在玫瑰葬里的时候,不免这样觉得。

他后悔了。撒加很早以前就告诫过他,搏命的战斗从最开始就不要一厢情愿地留任何情面。是他太高傲,太轻敌,竟然败给一个不知名的青铜......

如果重来一次......

他以为这场闹剧很快就会结束,所以拜托竺曲把梦漪和亦雪都骗了出去。早知道,应该让竺曲带她们跑得再远、再远一点的。

如果能重来......

他们闯过巨蟹宫的时候,他就该醒悟的,这不是一场普通的闹剧。

如果......

没想到,你我已见不着最后一面了,小漪。

对不起。

......


 她没想到过有这样一天。

她肆无忌惮地任性,肆无忌惮地依赖,肆无忌惮地享受幸福的时候,没有想到有这样一天。她没想到他会倒下,她没想到她有一天要永远失去他,她没想到有一天她必须自己一个人走以后的路,她没想到有一天幸福会全部被没收走。

他的死亡对梦漪来说是巨大的巨大的心灵冲击和震荡。

她站在瞬的床边的时候,月光从窗外照进来在她发际镂纹的银链上折射出森冷的寒光。

她是真的起了杀心的。

 

自然是没有杀成功的。

她一边在内心斗争,一边在扩散杀气,很快就引来了对方的兄长。

两个人在月光下的庭院里过招,对方看出来她招式中的凌乱,大约是起了怜悯也没有下重手。但他越是怜悯,越是放水,她就越是气愤,越是心神激荡,出手越狠也越乱,越不成章法。

等美莲也赶到,拉住她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起已经泪流满面。

对方也停了手,就站在不远处看她。

美莲喊她的名字,说着不知什么,她一个字也没听,目光依然钉在未穿圣衣的凤凰座身上,似要用目光穿过他,刺进他身后病房里的少年的胸口。

所以他挡在弟弟的窗前。

是啊……他自然是要护着他弟弟的。

梦漪很低很低地笑了,自嘲的。

“他自然是要护着他弟弟的……可是美莲你知道吗,以前,会在这种时候挡在我面前的人……”

在酷热的岛屿上,在阴暗的丛林里,在一寸寸下沉的船上,在十二宫长长的楼梯上,在冰雪笼罩的小镇上……

在怒吼的火山面前,在嘶嘶吐舌的蟒蛇面前,在面目可憎的敌手面前,在装鬼的少年面前,在陌生的可能不怀好意的老人面前……

那个人永远拉着她的手走,永远把她护在身后,永远会在她颤抖的时候回眸一笑说

——小漪别怕。

“你知道吗,我的那个人……那个人,已经被人杀死了!他死了——再也不会回来了!我再也……再也见不到他了呀——”

你不知道的……你们都不知道的……世界这样大,这样空。

若是方才她死了,是不是没有人知道?她现在活着,却不能手刃仇人,她又能向谁倾诉?她这样一想,突然发现没有了他,自己连存在都是可有可无的。

是啊,那个昂然若碧树,笑靥如桃花,容颜美好到她以前嫉妒的恨不得在他睡觉的时候拿刀子划两道的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变成了她整个世界的光源。

现在光源被切断了。她的世界瞬间没入漫无边际的黑暗。

她这样怕,这样冷。

她在重复的梦境里一根一根的划火柴,像那个卖火柴的小姑娘,每一根火柴微弱的光里,都是一个他。微笑的,沉默的,生气的,宠溺的,怜悯的,悲伤的……但是火柴很快就划完了。

她在黑夜里睁开眼睛,枕边一片都是湿的。

她的光被人熄灭了。她再也找不到她的光。

美莲带她回房,她无知无觉地向前走。

好像一个人随着惯性在漆黑漆黑的河里跋涉,漫无目的的,周遭只有自己的水声,远处没有一丝光明。

失去了他,她迷失了幸福的方向,也找不到活着的意义。

她把自己一个人锁在房间里哭,蜷缩在十一年前蜷缩过的地方。

哥哥死的时候,阿布罗狄推门进来,有点腼腆地说,

——我可以成为你的依靠吗?

现在她比那个时候还要难过一万倍,还要孤独一万倍,还要害怕一万倍。可是推门进来的,永远不可能再是她想的那个人。

 

她第一次喝酒了,第一次喝醉了。

模仿着竺曲当年的样子,大口大口往嘴里灌。

世界是旋转的,是不安的。她开始明白自己当年为什么枉费心机套不出竺曲老师神秘的过往,因为太痛了,太累了,已经说不出来了。

她那样冷那样冷,于是贪婪地渴求片刻虚幻的大团大团的暖。为了他,也许也不只是为了他。

——不喝酒,怎么有勇气睁开眼。

——花死了,星星也死了。

心底的怪物嚎叫着,挣扎着,把她拖入凌乱的梦境里去。掠过天空的鸥鸟已经坠入墓地。那一片一片剥落的,像是古墙上斑驳的旧漆,一片一片破碎,一点一点崩坏,世界倾塌。大雨很适时的一直一直下,风声呼啸,好多人在身边跑来跑去,大声的喊着另一个世界的语言。她既烦心喧哗,又害怕安静。

飞机又起飞了,碾过泥水。汽车在黑夜里颠簸,永远到不了目的地。电话里的声音是扭曲的,电话也是扭曲的。

而夜越来越深,越来越冷。

 

离开圣域以后,满世界飘荡了两年以后,梦漪回到了格陵兰。

那是一九八七年。梦漪二十一岁。

真糟糕,还是比阿布罗狄小一岁。

想好要环游世界的亦雪在希腊徘徊了半年之后留在了圣托里尼岛。想好要回格陵兰关起门不见客的梦漪连机场大门都没出又仓皇买票飞去了德国。

以前做过那么多假设,都是虚诞。因为以前不知道,真的事到临头了,心里会是怎样一种感情。

 

纳鲁其实变了很多。

十六年,在偏远的小城也融入了现代化的进程。

但是漪汶的小屋还在,外面重重叠嶂的白桦树,北方栾树,里面自生自灭的玫瑰也在。陪她进来的威廉叔叔说,是芙姨保下来的,现在这里也是芙姨赌场的地界了。

芙姨的赌场规模扩大了,兼营酒吧,变得看起来很高大上。她没有结婚,却收留了很多孤儿,比如有个小女孩叫索菲娅。

 

梦漪住进了“漪汶的花园”。因为是父亲留下的屋子,她和阿布罗狄来住过几次,打理过玫瑰。他们不在的几年,索菲娅说芙姨带着孩子们一直有关照。

梦漪觉得自己很矛盾。她在异国他乡的旅店里疯一样的想念纳鲁,真的回来了却又害怕见芙姨,也没有心情过和十六年前一样的生活,甚至不敢去看他们曾经花三个小时候供起来的那块石碑还在不在。这是近乡情怯么?她不知道,只是觉得应该有一点点区别。

 

梦漪跟着竺曲学过画画,可惜不用功,画出来的东西永远不是她想表达的东西。

后来有了相机,画笔就更荒废了。

牵漪走的时候,她还不认识竺曲师傅,相机也没有传播到圣域来。虽然有阿布罗狄的照片,但被她扔在了双鱼宫,随身唯一一张画像,是竺曲画的阿布罗狄。

眉似远山之黛,唇若三月桃花,水蓝的眼眸里透出的是笃定和骄傲。

十六岁的阿布罗狄,依然昂然若碧树。

梦漪把那张画裱好挂在家里,过起了有生以来最安静的生活,恍若一个迟暮的老人。

取次花丛懒回顾,不缘修道只缘君。

她也许永远走不出来,也许也永远不想走出来。灯笼已经熄灭,星光已经泯灭,红烛落下最后一滴泪,火星零落,归于沉烬。那么就活在梦里吧,梦一日是一日,也好。

 

——阿布罗狄,今天看到了日偏食哦,我自己用墨水泼了玻璃板做的眼镜呢。

——嗯,下回买了眼镜,我们去看日全食。

 

——阿布罗狄,你记得那个国王十字车站吗?就是抓到竺曲师傅的那个车站,今天听索菲娅说着火了呢。

——还好小漪你不在那里。

 

——阿布罗狄,纳鲁开始连网了,网络真的是一个好复杂的东西完全听不懂诶。

——好好学,小漪,将来说不定会有用的。

 

——阿布罗狄,今年的春天来的特别早,玫瑰也开得很早。你来纳鲁的那一年,也是早来的春日……那天我跑的太快,把喷壶都摔坏了还拿去修,不然也许可以更早一点见到你呢……

——小漪,我从未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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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关于面具的风波

 

米斯蒂最近有点烦。

师父把他拉来当女圣斗士预备生资格考核的前台,其实他是拒绝的,然而抗议是无效的。

于是米斯蒂只能每天坐在桌子前面一边无聊的玩头发一边脑补阿布罗狄大人可能经过的地方,构思怎么找到机会和阿布罗狄大人搭个讪。

完美的阿布罗狄大人,虽然是蜥蜴座圣衣最大且及其具竞争力的竞争对手,不过米斯蒂看来如果是阿布罗狄大人的话,就是输了圣衣也没什么关系。望尘莫及的阿布罗狄大人,无论是哪一方面米斯蒂觉得自己都甘拜下风。只要能得到和阿布罗狄大人近距离日常接触的机会,他愿意做阿布罗狄大人最忠实的跟班。

但是这几天的接待工作非常不顺心,屡屡打断米斯蒂的邂逅思考。

原因是阿布罗狄大人身边的女孩子梦漪,死活不愿意接受女圣斗士必须带上面具的规定。

就米斯蒂本人而言,也是觉得这种制度蛮不合人性的啦。但是祖制千年万年的传下来,不是他所能改变的。米斯蒂去请示师父,结果后者大手一挥,关禁闭。

就米斯蒂本人而言,是一百个不愿意得罪阿布罗狄大人身边的记仇的这位大小姐。但是抗议是无效的。一九七一年的米斯蒂,仅仅是个比较有前景的菜鸟而已。

但是出于私心,他还是给了梦漪不少优惠,比如把她分配到一个光线和通风都比较好的小黑屋,送饭的时候多盛几块肉,又比如帮她给她的朋友传信之类的。

两天后,一个在米斯蒂印象里文文弱弱不声不响的女孩子组织了十几个女圣斗士到门口静坐示威,要求立刻释放梦漪,以及她们在正式当上圣斗士之前不戴面具的权利。说实话,在圣域这种部分类似于军队的组织,民主的力量真心不大。但是当局本来不想把事情闹大,鉴于梦漪和领头的那个女孩子……好像是叫亦雪吧,身份确实特殊,和牵漪,卡妙等准未来的黄金圣斗士走得很近,当局颇有压力。事实上梦漪被放出来的第一个晚上阿布罗狄大人就来了。总之,大概是多方权衡之后,既然对方先退了一步,师父虽然叹了口气,嘟囔了句时过境迁还是答应了。

这场闹剧完全打乱了米斯蒂的所有计划,但是他反而觉得是赚了。因为这回他不仅收获了阿布罗狄大人倾国倾城的微笑,还得到了阿布罗狄大人亲口的感谢和亲手包装的小礼物。虽然只是一方简单的丝帕,但是就像每个追星的少年一样,米斯蒂很久都没有舍得用那条丝帕。日夜供在床头,仿佛是信仰的寄托。

 

奥路菲最近也有点烦。

清柳把本来他负责的那部分女圣斗士预备生训练课程管理的工作抛下一个人跑了,留给搭档的他一个烂摊子,还在信里说,看你的长相和女孩子比较好相处吧!其实他是拒绝的,然而抗议已经是传达不到了。

于是奥路菲只能每天坐在桌子前面一边无聊的填表格一边寻思今天的乐曲和今天要送给尤莉迪丝的花。

对门的尤莉迪斯,有着温柔而灵动的双眸,玲珑而悬直的鼻梁,润泽而可爱的嘴唇,绯红而朝气的脸颊,娇嫩的像初绽的百合花一般的肌肤,耀眼的如阳光一般的金发,无一不令他神魂颠倒。只要想着尤莉迪丝的一颦一笑,即使是枯燥的填表格也显得不那么无聊。

啊,最近尤莉迪丝对我微笑的次数是不是增加了呢?

但是这几天有一个女圣斗士总显得不太安分。虽然她是很顺从的接受了银白色的面具啦,却对于专门设置给女圣斗士的一些先期课程表示强烈不满,要求越级直接参加白银圣斗士的正式训练。

就奥路菲本人来说,其实不大看好这个蓝发姑娘。倒不是歧视女性啦,只是奥路菲始终觉得战斗这种要流血牺牲的事情应该由男子承担,保护女生是男生的职责,所以对这样强势的妹子,奥路菲是很想敬而远之的。

可惜职责所在,奥路菲只好一遍一遍向她解释上级指令,先期课程是考虑到女子身体承受能力,可持续发展云云。然而收效甚微。

最后解决问题的是亚鲁哥路。艾欧亚雪第十三次来找他抗议的时候亚鲁哥路正好来拉他去拼酒,对他被小姑娘缠住表示惊讶和不耐烦。最后他说,来吧,小姑娘,只要你能打到我就让你和我们一起训练。

结果是他被打落了三颗牙。还好是乳牙。

事后还被加比拉不遗余力的嘲笑了两个星期之久。

不过对奥路菲来说,接下来又可以安静的想尤莉迪丝了,也不是一桩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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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万三千八百字。全文完。
以记可能影响了我一生的圣同人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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